一位加拿大老兵的韩战回忆
作者:李海涛
韩战对于加拿大军队来说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战争,加拿大军事史经常提到“三战”这个词,指的就是“一战、二战和韩战”。韩战在加军史上有诸多个第一:加军首次参加联合国军事行动;首次编入美军战斗序列并受命于美军指挥;首次到一个加拿大人都不知道的国度作战。
长期以来,中国同胞接触的都是中国人民志愿军“抗美援朝”的故事,加中两军唯一的一次交手也是在朝鲜半岛。《加拿大都市报》记者查阅了一些中国关于 与加军作战的史料,发现记录甚少,都是寥寥几句。原因是加军在朝鲜作战次数不多,唯一的一段话就是“加军出兵不出力,打的仗寥寥无几。规模最大的战斗是 1953 年5月2日在下勿闲北山与志愿军46军397团3个排交锋。这次战斗,加军动用了25旅 3个连队,被歼220人;另一次是芝浦里战斗,加军动用25旅配合美军第3师、25师与志愿军15军29师交锋,也以失败告终。”
循着历史的记录,记者在国殇日前夕,找到史料中“下勿闲北山战斗”的参与者,透过采访,让加国老兵谈谈当年的烽火岁月。
坎贝尔当年的标准照
我们才是真正的志愿军
坎贝尔(Bill Campbell)是加军韩战退伍军人协会第59分会(士嘉堡)的主席,他表示当年参加韩战的加军老兵70%都已经去世了,而在世的大部分不愿接受采访, 咎其原因,坎贝尔表示那些老兵大部分比较害羞而他则不然。他退伍之后大部分时间在一家工厂做工会主席,因此经常面对大众演讲,所以说面对镜头和记者一点都 不怵。现在他迷上了Photoshop(编辑照片的软件),把当年在朝鲜拍的照片都变成彩色的。此外,他还在为在朝鲜牺牲的516名加军制作一个纪念册, 力争找到每一位烈士的照片。
谈到60年前的那场战争,坎贝尔表示中国军队对外叫做“志愿军”,实际上当时中国前后派了几百万军队,几乎倾尽全国之力,都是被派往前线的,怎么可能是自愿军呢?而加拿大军队则是真正的志愿军。
他回忆说,当年他和战友都是20上下的年轻人,没有赶上1945年结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,听到韩战发生后个个都跃跃欲试,都想亲自经历一下战争是什 么滋味。他的家乡在阿尔伯塔省,从15岁起就有了一支打猎的步枪,他经常参加本地的射击比赛,许多20多岁的射手都败在他的手下,因此他更想到战场上去检 验一下自己的战斗力。
坎贝尔在韩战爆发后的1951年参加军队,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之后,长官挨个问话,问他们愿不愿意到朝鲜参战,如果不愿意二话不说留在本土。他表示, 我们真是志愿军,一个强迫的都没有。后来,他们又到美国乘战舰前往日本,途中他们向美国海军说自己都是志愿者,美国海军惊讶地说:你们都疯了吗?
阵地上走下来满脸是血的兵
坎贝尔当时服役的是加拿大皇家团(RCR),他是一名空降兵,但是在1952年奔赴朝鲜作战后他们并没有执行空降作战任务,大部分时间是驻守在38线加军守卫的地段。最大的一次战斗也就是中国方面描述的“下勿闲北山战斗”,他当时驻守187高地。
加军在奔赴朝鲜之前,军舰停留的第一站是日本。坎贝尔回忆说,那时候大部分都是新兵,从来没有到过海外,在日本印象最深的就是美女太多,那段日子真 是逍遥或者销魂。然而几天之后就乘船到达了韩国的仁川,还没到岸边就飘来阵阵死尸的气味,那种气味怎么也驱之不去,令人作呕,这就是他初到朝鲜的印象。
接下来就是无尽的乘车向北进发,最后没有道路只有靠徒步行军,作为空降兵训练的他,显然没有机会从空中飘然直下,只有背着沉重的装备不停地走。
他回忆说,他们抵达前线的时候已经是双方的僵持阶段,在38线附近各守一方。他所在的连就是驻守187高地。加军除了皇家团之外,还有帕垂莎公主团和魁北克团(法语),他们组成的加军25旅是加拿大派驻朝鲜的陆军部队,三个团一线排开形成加军防线。
初到阵地的那一刻,令坎贝尔记忆犹新。他表示,那天他们徒步往高地上走,突然从前面走下来两个加军士兵,满脸是血,显然是受了伤。当他们从这帮新兵 身边走过的时候,坎贝尔和同伴们突然意识到以往那种关于战争的梦想,原来是如此残酷的现实,他开始问自己:这可不是玩的啊,我到底来这里干嘛呢?
那年冬天真是冷得要命
记者问坎贝尔在朝鲜最难熬的是什么,他表示是朝鲜的天气和寂寞,战争仅仅是一小部分。加军驻守的一线阵地是在仁川以北,也在三八线以北的一线山头, 现在处于北韩境内的非军事区。坎贝尔笑谈,现在要说世界上哪里打猎最好,他一定说以前激战的阵地那里最好。那里是无人区,什么动物都安逸得不得了。韩国政 府每年都资助这些老兵返回韩国,因此坎贝尔次次不拉,今年的国殇日他将到韩国度过,凭吊当年的战场,看望逝去的亡灵。他说,虽然在密西沙加市北面有一个加 军韩战捐躯烈士墓地,实际上那里只不过为他们立了一个个碑,大部分加军遗体都葬在韩国加军墓园里。
坎贝尔说,加军是从高寒地区奔赴朝鲜的,因此防寒装备是非常齐备和专业的。尽管如此,他也觉得朝鲜的冬天真是冷得要命,他实在不理解那些中国军人只 穿着单薄的衣服,是怎样在零下几十度的战场上生存的。据他所知,中国军队缺衣少食,经常大批大批冻死在战场之上。而加军基本上衣食无忧,但也有冻伤的事件 发生。
如果说寒冷是一个大敌,夏季也不是那么好过。他记得那年夏天下了几乎一个月的雨,而且是瓢泼大雨,战壕里都是积水。虽说穿着雨衣,但依旧满身是水,那个地方简直是一年四季都不舒服。
当然了,这帮正值青春年华的军人们,将近一年坚守山头任务,寂寞难耐。中国军队也不是天天进攻,那一年只打了5月2日那场大仗。
他表示,那段时间死亡最多的是巡逻队,没有进攻防守战斗,只有冷枪冷炮袭击巡逻队。双方都会派出巡逻队到阵地前沿巡逻,因此这种任务是损失人员最多 的,双方都想通过这样抓俘虏,但都很难,狙击手是当时的主要杀伤力量。中国军队也会仿效美军打心理战,经常派人在高音喇叭里喊:你们想家吗?快回去和你们 的妻子团聚吧。
坎贝尔笑笑说,共军也不调查一下,我们都是小伙子,连女朋友都没有哪里来的妻子,因此这种宣传只能让大家互相开开玩笑,回想一下日本的那段浪漫时节。
“敌人离我最近只有几十米远”
等待了将近一年之后,经历了无数的巡逻队伏击和反伏击。坎贝尔和战友们终于迎来了唯一的一场真正的战斗。
1953年的5月2日傍晚,加军皇家团A连照例派出一支16人的巡逻队,埋伏在加军阵地前田坎后沿观察中国军队的动向,指挥官是中尉 Maynell。晚上 10时20分,他们发现大约60名中国步兵朝加军山头悄悄移动,Maynell等他们过去之后,呼叫炮火覆盖,等炮火一到巡逻队也冒出身来开始射击,中国 军队开始还击,中尉Maynell当场牺牲。
巡逻队一边呼叫支持一边回撤,不料在撤到自己的雷区附近的时候,遭到在那里埋伏好的中国军人的伏击,巡逻队立刻被打散,各自向自己的阵地回撤。他们 快接近自己部队守卫山头的时候,遇到了前来接应的A连8排,C连也派出一批人前来帮助他们。小分队立刻冲下山去,双方展开激烈的混战,8排长Banton 背部被手榴弹碎片击中而身亡。
午夜12时左右,中国军队的主要攻击火力集中在C连7排的阵地上,邻近的B连则遭到重炮袭击。中国军队在火力的掩护下,先冲进8排的阵地,然后沿着 战壕向 7排冲来,他们非常擅长使用密集的手榴弹攻击。战士Hummer回忆当时的情景说:我们看见6个中国兵冲进战壕,Greenaway用机枪扫倒3个,但是 其它的3个呈扇形包围了我们,并一起投手榴弹,我们几个都受伤倒下。中国军队随即占领了阵地,并抓获了几名神情恍惚的加军俘虏。
在加军史上,也记录了“向我开炮”的英雄。中尉Hollyer在绝望的时刻,呼叫第81野战炮兵团向他所在的位置开炮,随后近4,000发炮弹倾泻 在阵地上,在表面阵地的中国士兵瞬时被炸成了碎片,7排幸存的官兵在炮击之后撤退到阵地以东200米的地方,中尉Hollyer并没有牺牲。坎贝尔回忆 说,中国军队打仗很聪明,各连不能擅自离开阵地支持,敌人会趁势偷袭你的位置。
凌晨1时45分,中尉Hollyer认为敌人现在正在抢救伤员,是收复阵地的好时机,但营长Allard不同意组织成连的反扑,因为他已经没有后备力量了,其它各连都要坚守各自阵地,营长只给他10个人反攻,另外10个人则负责抢救伤员和回收尸体。
Hollyer由此带队在坦克火炮的支持下冲向原7排的阵地,他们遭到中国军队迫击炮的轰击,直到天有一丝亮光之时他们冲上了阵地,发现敌人已经撤了。
凌晨4时,友军前来支持,D连才得以抽出来前往C连支持,中国军队持续向187高低发射迫击炮和烟幕弹,企图阻止援军并想再次夺回来。
5月3日早上6时40分,友军的直升飞机赶来抢运伤员,加军严阵以待防止中国军队再次袭击,但中国军队已转向英军防守的159高地进攻,加军与中国军队的这场战斗就这样来去匆匆地结束了。
坎贝尔回忆道,那时我离敌人最近的时候就几十米,我不停地投手雷。那场战斗加军牺牲26人,27人受伤8名被俘。附属在加军中训练的韩国军队4人牺 牲,14人受伤,4人失踪。记者找到中国军队的数据显示,当时是志愿军46军397团3个排进攻加军,上报战况是歼灭加军220人。
坎贝尔说当年联合国在二战之后人气和斗志都在顶峰时刻,对世界上不平之事都是一呼百应。加军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,首次参加联合国行动,共同遏制共产 主义力量的扩张。加军当时的步兵武器其实并不是很先进,大部分人还使用单发的步枪,和美军的卡宾枪相比火力弱很多。而中国军队韩战后期已经装备了苏联的花 眼冲锋枪,所以在近战中获利也不弱,另外中国军队喜欢使用密集的手榴弹攻击,来弥补炮火的不足。
不过坎贝尔认为加军的步枪射程远,精准度高,适合远距离狙击作战。当年他十分青睐美军的卡宾枪,因此用5美元从美国兵手中买了一支。后来他成了机枪射手,火力就更强大了。
战争是噩梦般的回忆
在坎贝尔看来,187高地争夺战并非他最心悸的,因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,除了战斗完全没有其它意识。他说令他感到最恐惧的一项任务,是在1953 年7月双方签订了3个月的停战协议后,在这个停战协议规定的最后一天,也就是10月27日,连长担心敌人会在最后一天发动袭击,于是决定派出观察哨潜伏到 敌人阵地前沿,如果发现敌人潜伏进攻就呼叫炮火覆盖,这是加军比较常用的战术。
坎贝尔说,当天连长点了他的名字,让他带上电台和几个人去执行这个任务。他表示,这个任务太令人恐惧了,但作为军人一定要服从命令。他们绕过雷区, 躲过探照灯,悄悄地在那里等待,那一夜他真的以为再也不能活着回去了,好在中国军队当晚并没有发动进攻,但坎贝尔认为,那一晚是他参战过程中最为恐惧的一 件事情。
讲到韩战,坎贝尔觉得很多事不堪回想。那是一个可以合法杀人的年代,双方的年轻人为了各自的理想,像怪物一样不顾死活地抓住任何一点机会互相残杀,完全没有理智可言。
他认为中国军人完全是共产主义的奴隶,被驱使着冲上战场,他说如果加拿大命令强行自己的百姓上战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。回想起当时的惨烈,他表示和 中国军队的小型冲突,几乎每两周一次,他曾经在几个阵地驻守过,在周围巡逻的时候曾经看见小河沟里有不少中国军人的尸体。他认为中国军队有40%的尸体是 没有被回收的,那些可怜的父母连他们的孩子死在哪里都不知道。
有一次,他坐在山头上突然看见一名中国士兵从草丛中站出来,双手高举示意投降,开始的时候把他吓坏了。他想那个人一定藏在那里很久了,也是经过激烈 思想斗争的。他们收留了降兵之后,马上叫连长过来。连长给他一瓶罐头,那名士兵就像一头饿狼一样拼命地吃,坎贝尔刚想问他话,却被连长制止了。他觉得,中 国军队那边一定是非常艰苦。
“他认为中国军队有40%的尸体是没有被回收的,那些可怜的父母连他们的孩子死在哪里都不知道。”
——应该请那位“孤狼”来看看这篇文章,看他愿意不愿意做这40%中的一员,看他愿意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这40%中的一员。
“讲到韩战,坎贝尔觉得很多事不堪回想。那是一个可以合法杀人的年代,双方的年轻人为了各自的理想,像怪物一样不顾死活地抓住任何一点机会互相残杀,完全没有理智可言。”
——当年的热血青年,战后终于认识到战争的残酷。但“孤狼”这样的人,还在歌颂战争,认为韩战值得,因为让全世界知道中国打仗厉害,不可欺负。
现在没谁来攻打中国,是因为很多人都像本文中这位老兵一样,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和不必要了,而不是谁怕了中国军队。按照“孤狼”的看法,谁不来打中国就是谁怕了中国,那么中国也没去打别国,那不也说明中国怕了别国?
其实那些牺牲了的士兵都是百姓的子女。前一段时间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,说的是一个在老山前线牺牲的战士的父亲,因为没钱,三十年了都没去给儿子扫过墓。媒体报道后,才有好心人赞助得以成行。
据说有美国士兵见到加拿大志愿兵,就说他们的脑子被冻坏了,竟然自愿去朝鲜。
“据他所知,中国军队缺衣少食,经常大批大批冻死在战场之上。”我的一个朋友的父亲参加了朝鲜战争,他是南方人,连雪都很少见过,我曾听他说过,他的一个伙伴(同村子的)就是被活活冻死的。
加拿大这边自1921年以来,每年举行勇士节游行来纪念那些在战争中献出青春及生命的士兵。参加的主体主要是各地的退役军人,今年我也去看了,居然见到活生生的老蒋的队伍哟。
以前我们总笑人家美国兵是少爷兵,穿得暖暖和和的,吃着高级饼干和牛肉罐头,枪声一响,逃得比谁都快。我们以“小米加步枪”自豪,以穿得单薄冻得发抖自豪,以不怕枪林弹雨,迎着敌人的子弹冲锋自豪。
现在想想,我们哪里把自己的军队当人看过?都是当打仗的机器在看待,没吃没喝的,还要求你勇敢献身。
中国现在如果要打仗,只能到那些最穷困的山区去招兵,告诉他们:你们这是在为祖国而战,如果你们打仗勇敢的话,等战争结束就给你们上城市户口就,留城里工作,娶城里姑娘,一辈子享福。
那样或许会有人愿意卖命。